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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博爱
第十二章 社教与文革(四)
192、重踏老路上蕉溪
前文写到“赴考过蕉溪”是上世纪初的事,隔我写这段文字时,已相距五十余年了,但这条老路并不陌生。洞庭滩的铁匠铺,黄荆坪的石灰窑,石洞岭的茶水店,蕉溪岭下的高家饭店,蕉溪岭上的仙人脚迹……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只不过以前是学生身份,这次是五类分子;以前是赴考求学,这次是改造罚工。
要修通蕉溪岭这条公路(今106国道),石方土方工程相当大,没有机械操作,全凭锄头扁担;科学一点的是燃引线用爆破。这样大土石方工程任务全部由北区农民来完成。我们龙伏公社分在南坡皂荚湾一段,公社下面各大队的民工分开驻扎,各立食宿单位。
通过几个月的披荆斩棘,肩挑手挖,终于完成了路基。农民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为北区与县城、与东南西三大区的沟通立下了汗马功劳。劳动报酬是队上按高于同等劳力记工分。民工们赚了工分又赚了饭吃,比在队上出工要强一点,也都愿意去,也很有积极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首先就要建立后勤班子,办个临时食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小铁锅盆罐、蒸笼饭甑等全套炊具和起首的大米蔬菜都必须先行送到皂荚湾。这个任务由在治保主任监督下能出工劳动的五类分子去完成,我是其中一个,也最年轻的一个。
沿着这条老路走去,队伍很不整齐,死气沉沉的,路上很少有人说话,速度慢得像散步一样,因为徐霍霞、沈玉堂、潘宝仁等确系年龄很大的老龄五类分子了。我虽然也修炼了几年“三皮”,但担这七八十里路的担子,也是第一次。
这个场景,既不像“林教头刺配沧州道”,也不像薛仁贵的火头军。一不像逃难二不像躲兵,中午才到达黄荆坪,打了中伙,休歇了一下。
霍猫狸(徐霍霞)一边卷喇叭筒一边对我说,“还是土改解押去火官庙时走过这里,老样子冇变!”。玉老堂(沈玉堂)说:“这是烧石灰的地方,我也是和章天师五个人一起解浏阳时走过。不过现在老了难走了,少钦和水山是精壮劳力,担子也重些,说以前来这里推石灰,一车推得三百斤。这次只担几十斤还累人。”
改造组长说,短途担陡力,长途担耐力。我说以前去浏阳读书是祖父担行李,自己走空手也累死人。
治保主任于是就说,“不要翻旧事,越坐越不想动身。晚饭前必须送到皂荚坑,还要临时打灶托蒸笼。下午中途不歇气,不怕慢只怕站,屙尿的时间可走二三里。讲话不影响走路,边讲边走还轻松些!要吃烟的,也要边滚边走边吃!反正路上不停,早到早休息!”
黄昏时才到皂荚坑。晚餐是在邻队食堂吃的,虽然只是萝卜白菜粉皮汤,倒也吃得舒服。是夜,挤在地铺里睡得很深,连噩梦也不做了。
次日早晨我打量一下皂荚坑这地方,发现居然是个曾经来过的熟地方。回忆起在火官庙服刑时,姚麻子带我们来这里砍过大松树,是为了技术革新做土水泵。不由得心潮起伏到“火官庙”的日日夜夜,恍惚听到了那“黑夜梆声”。
活干完了回到大队上,治保主任向五类分子改造组长宣布:“这次送伙食担子的人占多数,下回送电影担子就不摊你们的义务工了。要这次冇来蕉溪岭的人去送,如果分子是老弱担不得担子,要屋里子弟代送!”
组长叫陈醒狮,是前文“绥和乡长陈闲僧”的儿子,现年高八十,还健在。其余的五类分子们,除了我之外,都早已作古了。
193、香炉山
1956年夏天,我和皆遂去橙桔峰(见前述第七章《扫盲与教书》文字)是从白荆源经香炉山的羊肠小道而去的。三十年后我又坐在香炉山的土塝上,用笔画下了白荆源全景图。香炉山于我虽不是个陌生的地方,真正识破它的真面目,还是社教后期住在香炉山下的时候。那时身在香炉山中,挖石砍树,垦发杉木林地,也是大队长陈间如在香炉山丧命那年。
60年代的某天,龙伏公社决定把香炉山开垦为杉木林基地的任务分摊给各大队去完成。香炉山的地貌形状并不很像香炉。它是由橙桔峰经大湾岭蜿蜒而下的一座山,并不险峻。东麓有个纵深很长的山冲,西麓属画眉大队辖地。向南延伸到黄桥一带的山体越来越低,形成红壤丘陵,土质酸性,树木稀少矮小而老化。
选择香炉山垦发杉木林基地是这一段山体有深厚的变质岩风化疏松土壤(俗称石子土),有良好的排水保水性能。同时,气候温凉(昼温夜凉),湿度均宜,并且没有夹杂大面积旱土。植被以混合林为主,山麓有零星竹林,山腰为常绿阔叶林和落叶阔叶树混合成的茂密植被,山顶以杉林为主。
这种自然环境,完全适合杉林的生态生长,因此选择在香炉山开垦杉木林基地是有可行性论证依据的。可是后来却命名为白荆林场。香炉山并未因林场而出名,香炉山还是那个香炉山,只是白荆大队尾巴上的一个小地名。
来这挖山的民工由队上挑选精壮劳力,以民兵和干部为核心,能劳动的五类分子及其子弟都要去。社员和分子同工同酬,食宿都在一起,以大队为伙食单位。大部分人都住在食堂附近的香炉山徐姓聚居的屋场里,一切行动听大队长陈间如的喊叫和哨声。
上山时,每人肩上扛一把二号大锄,锄口五公分左右宽,既能挖土,又能斩断树根,俗称二能锄。由于库孔大锄柄粗,锄体厚实,具有很大的杠杆力,很适合撬出树蔸下的石头。这是我们唯一的工具,不用带其他肩挑工具,所以来回非常轻便。但也有私带砍刀的,是为了就地取材弄条扁带或锄把的,但只有社员身份的人才敢这样打个私主意。
晚饭后,有打扑克的,有到附近走亲访友的,少数人抽着喇叭筒轻声细语。食堂对面那个小山冲叫桦冲。几个大队农村剧团的干部和基干民兵(也有女的)都住在那里一户姓首的赤脚医生家里。晚上,那里倒是别有一番景象,弹出吹拉,热闹喧天。
我这个五类分子不能去那里现世,被子里才是我休息和回味往事的地方。这样的晚上,让人思绪万千,一时想起十几年前和皆遂去橙桔峰下考察“古橙桔寺”和“古银杏”,那时是何等的壮志满怀……;一时想起自己这个右派身份,不方便去附近大姐家走走,感到潦倒平生亲也疏的窘境……;更惦念着在家唱独角戏的妻子和年老担惊受怕的祖母……。我只好躺在被子里思前想后,同时暗自祈求安全无事回到家里。
三十年后我在龙伏中学教书时,有兄妹两个学生告诉我,他说他的爸爸姓首,做赤脚医生,住在香炉山对面的桦冲。我听了后,虽然没有讲出我在香炉山开挖杉木林基地的往事,思绪却马上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浮想联翩的夜晚。这两个孩子后来都参加了工作,在网络世界里,可能会发现“香炉山”这个熟悉的地名,从中也会知道他的老师曾经在这留下过足迹和忧郁。
我们挖山的安排次序是一字排开从山脚挖起,挖除所有杂木杂草,进度基本一致;劳动时,怕倒树和滚石伤人,劳动强度并不大,因为陡坡挖掘,只能慢慢挖,既怕伤己又怕伤人。遇到难挖的树蔸和石头都互相帮忙,或者坐下卷个喇叭筒。大龄人喜欢翻陈事,年青人喜欢开玩笑。
我是第一次在深山老林里享受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这种气氛中,我也忘记了一切。但说话和劳动还是特别谨慎,怕将来总结大会来个秋后算账,冷狗屎发热烧的事是屡见不鲜的。
有一天,挖到一丛灌木蔸下,忽然发现伸在我额头上的枝条缠着一根艳绿色的绳子,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条小蛇,虎视眈眈,一动不动,口里吐着很小而开叉的针(舌头,也叫信子)。大家说这叫青竹篙,蛮毒的家伙,赶快打死它。皆遂跑过来一看,也说这是青竹篙,就是青竹蛇。又说古书里有“青竹蛇口毒,黄蜂尾上针,世上万般毒,最毒妇人心”的诗句来描写奸妇的阴毒狠辣。我后来在中学制作标本时,曾想起这条青竹篙是做保护色动物标本的好材料,可后来一直再没找到青竹篙。
大队长陈间如本是做老式裁缝出身,搞农业也是半个改锹子。当大队长是社教时的事,算是一个本真老实的人。这次挖山,他只要安排指挥就可以的;可是他从不空手进山,手里总是有把挖锄的。
一日,大家正挖到半山腰,他却在山脚边检查加工漏挖的地方。一块石头劈里啪啦滚下,在大家的喊叫声中,把他打伤了。因为伤了脑壳,抬回家就咽了气。丧事极简单,善后处理是工伤事故,没听说做了多大的经济补偿。对于垦挖这块杉木林基地,唯他作了血的贡献,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理应写下这一笔的,此志纪念。
194、冰天雪地上关山
这关山,指的不是广义的关山,而是社港大洛的关山水库。因为水库的堤坝建在关山杨家大屋上边的峡谷口地段,故名关山水库。库区不是狭长水面,而是像猪肚子近似椭圆形;东面一直淹没在夜合山的潭口和西面的镜山脚下,北至与平江相邻的小界。原正东面的大洛坪徐家大屋和徐氏宗祠均已淹没。
这座水库的主要水源来自夜合山之上的周洛洞,周洛横洞至周洛坳的小溪是石柱峰西坡的水源汇集而成,周洛的正洞溪流是由石柱峰北坡下的桂花峡至北斗庵的水流汇集而成的,两溪在火石桥汇合入夜合山峡谷,出潭口入库区。
关山水库的堤坝特点是坝身高,坝体宽,坝幅短,非常险要。溢洪时,飞瀑直下,吼声如雷。水流咆哮而下,经鲁家坪、渣石塅到花桥的关山嘴急转南流,形成捞刀河主源流。这是捞刀河的正源,主源头即周洛正洞。
关山水库堤坝下的关山杨家大屋坐落在关山峡谷的台地上,大屋周边有平坦的旱土和稻田,五进的正屋向两边展开,形成一个厅巷交错的建筑群。虽然不很完整,犹见当年杨氏家族的恢宏气势。
社教期间一个冰天雪地的暮冬,龙伏乡(或社港区)的五类分子被要求集中到这个大屋里集训,白天劳动,晚上开会。在这市主上催着要寒衣,队上催着要投资的关键时刻,我只能忍着妻子唱独角戏的痛苦,挑着被盖和撮箕扁担,随着黑色队伍在泥雪混合的路上向北挪动着艰难的脚步。
中午才到达杨家大屋,住在大地主杨建安的偏屋里,只有杨的遗孀带着小儿子住在这里,大儿子杨培基杨培元兄弟均在外工作,但隔着海峡,天各一方。
我们围着火炉烤火时,那个小儿子喜欢坐在一边拉京胡,且弓法指法很到位,拉“苏三起解”时更使人浮想联翩。据说在改善两岸关系后,他家成了台属,杨氏兄弟(不记得哪一个了)几次回乡探亲祭祖,当然政协和统战部门会来邀请座谈,以上宾礼遇之。
其实这次到偏僻的关山来集训,对加高堤坝没有多大的贡献。扒开冰雪挖出的泥巴是稀泻的,倒在堤坝上是一堆牛屎,只能耙平一下,无法打夯压实。这种“泻泥糊塘坝”的操作应是隐患多多的无用功。水库工程指挥部的工程人员当然很清楚这种湿漉的雪水泥土,在低温下会形成冻土,会造成蜂窝架空。所以每天上堤坝劳动的五类分子并不很多,由各大队多少派出一些分子来画卯应个点,表示集训人员在关山水库劳动改造。
总之,这不过是个政治工,连治保主任也未必愿意来这里受此风寒之苦。根据往常的敏感猜测,突然把五类分子集中到某偏僻地方,一是可能有台湾反攻大陆的风吹草动,二是可能道县事件的余波未息。所以这次集训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集中管制便于应急处置。
在这大约呆了一个星期。除第一天在正厅里听了一个老调重弹的报告外,大多时间都是坐在一间大偏屋里烤火。不干不湿的柴火总是烧不旺,加上吹喇叭筒的枪手不少,烟雾缭绕,涕泪交加,就像薰黄鼠狼一样。
杨家寡妇地主婆不时来调理一下茶水摊子。我们这堆五类分子则一边烤火一边按治保主任的安排进行集训活动,还是几个老节目,首先重温报告认清大好形势,其次是背诵五要十不准,自我检查写交心书,最后一天是写改造规划。
我在谭家山煤矿劳改时,也习惯了围着煤堆烤火。这次烤柴火的人都是老五类,似乎有一点家乡气息。每次讨论交心总是东扯西扯,有时离题万里。淮驼牯(陈湘淮)扯到做牛生意时流着口水好起劲,霍猫狸(徐霍霞)讲起开斋房就发线缝(来劲),只有几个女五类分子不太做声。
治保主任于是说,总是几个原人发言,干劳动也是几个原人;有的人虽然老了搞不得劳动,发言又不是担担子,石匠凿猪槽—撬口不开。只是吃几天饭,烤几天火!还谈什么改造?!
其实,五类分子里有不少文盲,会写会算会讲的只有几个人。发言记录由组长写几页文字就交差了。交心书和改造规划也是对准五要十不准写几个条文就呈上了。每年如是炒剩饭,炒到己未年(1979)三月,全县10380人全部摘除四类帽子,改称社员,取消监管措施。1980年,浏阳全县561个右派全部平反改正。
写这些文字时,我走访了几位关山当地人,都说杨家大屋不复存在了。可惜了那些雕梁画栋,可惜了那些花隔挂檐。我不悔恨那次冰天雪地上关山,那是我唯一一次到关山,留下了这个轮廓印象。那个拉京胡的地主小少爷,现在也该年过花甲了。那些日子里他留给我“苏三起解”的悲惨音律,犹弥耳际。
195、刎颈惊魂
大地坪老屋西横厅内侧,住着寡妇陈氏母女俩。陈氏的丈夫是地方有名的好篾匠,解放前凭着一把篾刀置了两三亩水稻田,生活自足有余。土改时,划了个中农成分。大跃进饥荒席卷农村时,老篾匠做了饿鬼,陈氏母女从此开始了艰难的生活。偏偏这个秤砣女又是个偏弱智的女孩,只能拿到半个劳力的工分,眼看成年了也没能嫁出去。母女俩人的基本口粮加上工分口粮合起来,勉强能解决肚子问题。陈氏代人纺棉纱和做点废棉布也能挣到几个油盐钱,母鸡下的蛋也要作为小收入来帮补生活。
出集体工时,青年男女逗笑的主题离不开男女之间的毛弹事(下流事)。有的说女大了不嫁就会发虫。有的说出嫁时要送一件玻璃衣一条玉石裤,脚手转不得弯,新郎公看得到肚脐眼下边。有的说办回门饭要送蚊子脑髓蚂蝗汤……。尽管大家拍手大笑打呵呵,她还是低着头干活,轻声回答:要嫁嫁你们!发虫就发虫!
她后来出工,腰上总是系着一条青布大围裙。这是普通的事,保护衣裤不容易脏,用不着去想个什么理由。虽然爱打扮的青年男女一般是不系围裙的,宁愿换洗衣服,也不搞老太婆的装扮,谁也没想到这围裙下暗藏春秋。
一天黄昏过后,夜幕袭人。我俩和往常一样,抱着孩子,背着尿片屎裤袋匆匆赶着回到大地坪老屋。漆黑的厅堂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一点点昏暗的油灯光焰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面微微晃动着。
我俩顿时惊恐疑惑地跨进厅侧的屋子里,惊魂未定就去问祖母,祖母怕惊醒孩子,对着我们耳朵说:“她肚子里袋了小人,天天出工冇人发觉,难怪都说她系个大围裙遮着肚子啊!今天被陈婆婆逼着她自己用菜刀割断了喉嗓,就死在后面小巷边的那间细房子里。”
“下屋里那个冇良心的家伙做的好事,害得红花闺女去了一口命,还有肚子里一坨货。其实陈婆婆知道女儿拐了肠(出了丑事),本可随汤下面,干脆就嫁给那个偷花惹草的家伙吧!他年纪又比女的大几十岁,陈婆婆不肯,就硬要逼着自己这个女儿用菜刀割喉割死了!”
我俩听完祖母的叙述后,就去做夜工了。做衣的房子就在大正厅西边,只隔一板木墙。脑子里已经知道,那黑乎乎的东西肯定是一幅瓦棺材了,瓦棺材里是血淋淋的孕妇……。突然隔壁厅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样凄惨钻心割肺。我们不敢开门出去劝这个逼女自尽的老寡妇,只好闷头赶夜工。
她的声音越哭越低,最后只能听到呜咽的抽泣,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她架走了。随着呜咽的消失,厅堂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那一盏油灯在无力地微微摇曳这光焰。
我们从后门到大枫树的必经之路是那条雨天滴酱油水的脏巷子。自从在巷子边的那小房里发生自刎割喉的惨剧后,我俩再也不从这抄近路了。悲惨的哭声,漆黑的瓦棺材,血淋淋的菜刀,昏暗的小房子……这些令人窒息的记忆一直挥之不去,直到迁建蹉跎坡芸香居时才慢慢淡化,却总是无法从记忆中消逝遗忘。
这事并没引起刑事纠纷。据说肇事者只出了一幅瓦棺材钱就不了了之。后来陈氏进了五保,去世时由队上开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了结了她的一世。她过世后,生产队拆掉了她的房子,材料建了队上的厂房,算是忌物利用吧。
写这些文字时,不由想起这样的恶性结局,是由强奸?还是私通?还是风流等原因造成的?还是一个寻锅补,一个要补锅呢?是属民事还是属刑事呢?
重提旧事也是旧事过去几十年后的今天,冇事人在茶前饭后、街头巷尾扯起谈来也总结了一些流行词语,说底层人物的不当男女关系是偷野老婆、偷婆娘、偷野老公、偷男子、偷女子;稍正经一点的说是蛮乱、作风不正、乱搞两性关系。说中层人物是红杏出墙、外遇、婚外情、玩弄妇女、私情、私通等,说偷香窃玉的很少。说未婚青年是偷食禁果。说高层人物是金屋藏娇、包养情妇、养小秘,女的傍大款,文人是风流才子等。
像李隆基等领袖人物就堂而皇之冠以风流天子风流人物,其实杨玉环本是李隆基的儿媳妇,却被豪夺过来成为妃嫔;如果李隆基是普通老百姓,就称之为乱伦和扒灰老子了;但因为他是大人物,就称风流天子,无可厚非也;但风流天子却由此带来了马隗事变,十年国难。古鉴既遥,今鉴未泯矣!
196、滋结子
叫他滋结巴也好,滋结子也好,滋老也好,反正他都不生气。扯起谈来也是一些不上油盐的陈烦琐事。抽起烟来,也是一个薄膜袋里装着废纸条和草烟丝,卷个喇叭筒,划根火柴就吞云吐雾。做工夫也是头顶草帽,高脚扎裤。他与农民没有什么不同,与他父亲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父亲是叼着长杆旱烟筒,他父亲能扯(拉)琴吹唢呐。
他的妻子也做裁缝,和我俩同行,所以也划得来。为了减轻机架重量,我替他做了个木架子(缝纫机架)。他说我是多面手,是个不错的改锹子。他说他不能算是真正的改锹子,是从小跟着父亲在泥巴里滚大的;现在丢官回了老家,算是返老还“农”。
一天,他送来一把从湘阴县带回的烤烟叶给我。他说这是做纸烟(香烟)的原料,筋细味道正,只是用煤火烤出来的,怕有些上火。以后,我们来往密切,成了忘年之交。其实也是难友(大家都是右派)。自土改后,我一直未见过他,只听说他在湘阴县法院当了官。有人说是当了秘书。我很惊奇,当文秘要是个笔杆子蛮行的官,滋结巴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政界文人?!
原来他父亲丁老鼠(陈丁才)是个彻底的贫农,在生计维艰的情况下,他作为长子也无法从泥巴里走出困境,就由人介绍到龙伏简熟陶先生那里学谱师,因此有缘与文字打上了交道,从刻字排版到印刷装帧,学到了文字的偏旁结构和文字组合词句等诸多方面的知识。并且简先生结交了地方的商绅政要人物,从他们的言谈中滋结子也领悟到很多知识。作为一个谱牒学徒,只能眼明耳聪心里记,来丰富自己的文化知识。在这样一个独特的环境中,他没受风寒雨晒之苦,却受到汉字文化的熏陶。
然而,命运并没有让他走上谱牒行业这条路。土改运动的到来,简先生就地划为地主,接受改造。作为被剥削者的学徒当然要解放出来,于是他回到老家务农,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成为贫协成员,并被推举当上了太和村(今石江村江美片)的秘书。他是贫协中唯一有文化基础的人,是政府培养的对象。这时我还是儿童团,并不知道他后来从政升迁到 政法部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湘阴县法院工作时被划为右派的。
后来他全家遣送原籍落户后,他也成了和我一样专职拖楼梯的专业人才。但他没有像我一样跟着妻子李氏学会缝纫,返老还农算是半个改锹子。他虽手中很拮据,但他的两个男孩都很聪明可爱,一家人和谐相处,苦中有乐。
他可能后早就摘除了右派帽子,只是双开了,所以不参加我们的五类分子改造活动。他的身份应是摘帽右派,右派的阴影依然与之形影相吊。直到右派平反改正落实政策,他才回到原单位,恢复了工作。上世纪末,他的两个孩子虽已成家立业,可妻子去世,使他晚年凄凉。他很怀念家乡,每年回来看看亲属和邻居乡亲们。
我和他同住一个村子里,上下相邻。为避忌政治嫌疑,关系也不能过于密切。相遇只能是扯谈抽烟,应付。但在社教运动即将结束时,大队安排我和他为“社教运动成果展”作文字与绘画工作,才相处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地点在驻队工作队的住户里,由一个在职老师(极左分子)监督主管。他负责文字书写,我负责画图设计。谨心慎为,依葫芦画瓢,皆是惊弓之鸟,不敢作出山之泉,幸甚没出差错麻烦。这是和他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唯一的一次合作。
最后,要说出的是,滋结巴就是陈滋清先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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