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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博爱
第十一章 我与妻子(四)
165、棉花抵了纳税金
1962年,是我从谭家山释放回大地坪老屋那年。住在昙云寺的大哥淮溪时任生产队长,见缝插针收了几百斤麦子,躲在棉花畲三哥湘溪那偏僻地方蒸了两甑麦子酒(每甑可蒸二百到二百八十斤稻谷或麦子),因为见缝插针都尝到甜头,谁也不去向税务员举报蒸酒的事。大哥说只要有相当的,就要给我再开场亲,复起一碗水,办喜事的酒他负责。于是后来我结婚时,他提供了三十斤麦子酒。
我所在的生产队也想蒸酒,说是浸了药酒可驱风湿。于是发动社员到稻田里捋稗子。因为蒸稗子酒不纳税,就名正言顺地蒸了几甑稗子酒,其实掺了不少的稻谷在内,作低价按户头把酒分了,得酒的户头写笔支取现金账,有少要的,也有不要的,各户可互相调剂。这样,我办婚事的酒就足足有余了。
祖母要我把酒灌在紧口大陶罐里,用泥巴封住,放到楼板上,说这样能保住酒气,也不会揭开泥巴零散喝了,一定要留到收亲待客。祖母真是老当家。可是有一次来了个要好的客人,客人好像知道我有酒似的,于是我就用棍子在封泥上戳个小圆孔,利用虹吸管原理,用皮管吸出一斤装酒瓶。后来祖母发现我偷了酒,就发气批评我:“别人不知道楼上有酒!你做一个嘴巴人情就可以了。真是猪嘴巴存不得糠,发不了财的李东九!”
结婚办了三十桌酒席,还算风光。可是“兴尽悲来,识虚盈之有数”,我不但欠了一屁股账,带来满脑壳烦恼,要抖落一身虱婆下来(蛮难、费劲)。同时风也来雨也来,一天,大队干部说有个姓张的人找我,可能是蒸了酒要完税的事。我深知来者不善,完税的人是很难对付的,坦白从宽就完得多。就要大队干部转告,我去搞钱去了,明天一定去!祖母知道这消息后也很着急,但很镇静地说有办法,只要把酒的来路搞好就行了,不能说是大哥蒸的酒。
祖母启发了我。是夜我和我堂阿公明老星和孝老经(孝经)等几个公字长辈说明了来意,他们都愿意帮忙说是把队上分的稗子酒让给了我。这样我就有十几斤稗子酒的来路了,算是胸有成竹的准备税官的盘问了。
第二天我来到大队干部家里,二个税官正坐在厅堂里等待着。
“你收亲办了多少桌酒席?”一个姓张的青年问。
我说三十桌。
“一共用了多少酒?酒是哪里来的?”他穷追不舍,咄咄逼人。
“队上分的稗子酒,自家分了几斤,把沈明星、沈孝经、戴朝贵等几户人家让给我的酒加起来有十七八斤;又到几处供销点打了几斤野生植物酒,就有二十多斤,平均每桌还不到一斤酒……,妇女小孩都不喝酒,结果还剩了几斤谢了媒人。”
他作了笔录后,又说有人举报我蒸了酒。我说刚回来建家,一无工分换口粮,二无见缝插针的小自由收入,不可能有余粮蒸酒啊!只是队上的稗子酒帮了我的忙。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你先回去吧!”
我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把盘问的经过讲给祖母听了。她说好人总是难星多,也算是过了一关。凡事要“未进城门,先思出路”,有去路就要有来路,一只脚迹眼进要一只脚迹眼出。现在开了亲有了家,年底把陵鱼接过来,跟她学了做裁缝,情况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把妻子接回大地坪老屋,缝纫工具也一起担来,三人才正式一起过日子。在祖母的提议下,我就拜师成为妻子的贴身徒弟,也是她缝纫生涯中唯一的男徒弟。
祖母又提议要种点棉花,说以前把所有的旧棉被都翻弹纺织做了再生布,结了婚是要生发的,一定要弹床享福絮。就这样在菜土里种了棉花,也从市主上收了几斤了工钱的棉花。祖母安排弹床七幅絮(大絮)的棉花是足够了。
我俩跑乡串户的缝纫日趋紧张的时候,还住在大地坪老屋的上厅西厢。记得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上午,一个背着黄色工作袋的瘦高个子来到我家,说我们做手工业的也是劳力自由支配,要向国家纳税。我说我们刚开市主,市主也不多,并且很分散,做的工钱是赊账,要到年关才能收到,并且也收不齐。目前买针线的钱都困难,请求以后补税。
那人好像很尴尬,但还是坚持兑现,无钱交东西抵税也好。妻子无可奈何,只好把那十几斤棉花抵了税金。至于应纳多少,我们也不知如何算法。妻子交纳棉花时,发现那人的眼皮有些萝卜花(皱皮纹),认出这是她母亲的堂弟,就脱口叫声某舅爷。那人轻声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夹着棉花走了。此后碰上舅爷多次,也只是寒暄几句,他以后没来收过税了。
地方人知道我岳母姓易。这个收税的人一定与我们有什么亲戚关系,确也猜着七八分。有人说易家人(易某人)是一言堂,越求情就越多纳税,分钱少不得。收税的就是挖窖寻蛇打,一边人面一边鬼面。你喊了舅爷也一样要拿走棉花抵税,不如不喊,不如不求,留了痰水变尿……。
易家人来完税发现交出棉花的纳税人是个堂外甥女,有点尴尬是人之常情。但后来不再来完税的原因并不是妻子喊了他舅爷,而是公社成立了手工业管理委员会。从事手工业从此不再被视为劳力自由支配,而属于公社社员,收入纳入集体经济。
后来我补办了“手工业服务证”(服证字第658号),前页是农村手工业十项制度,主页是姓名、性别、成分、工种和住址,盖上“浏阳县龙伏人民公社手工业管理委员会”圆形公章和填发人“王维松”的私章,后面是上交管理费登记表和检查记录。但从没人来收过管理费和检查记录过。
十项制度第一项规定:根据人民公社“六十条”的精神,农村手工业是农村人民公社的组成部分,手工业工人是公社社员(地富反坏右分子不称社员),既是生产队的社员又是联合小组的成员,服从生产队和大队联合小组的双重领导管理和安排。纳入集体经济,反对单干,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
第二条:……必须高举……突出……坚持……努力……服从……遵守……
第三条:……必须服从……做到四服务,四先,四后
第四条:站稳……遵守……上交……
第五条:……统一收取……不得……
第六条:打破……传授……带好……
第七条:积极参加……努力学习……不断提高……
第八条:本着……认真……做到……
第九条:不是……不得……否则……
第十条:转借……或涂改……作……和……处理。
从第一项规定来看,我不是社员,也未参加联合小组,为什么生产队能允许右派分子和地主子弟去从事手工业劳动呢?其原因是生产队的物资收入是增产有限的,而劳动工分是无限膨胀的泡沫,到年终结算时,有的生产队的工值可达每十分八角到一元,有的生产队只有二角到四角,最差的还不到一角。如上源大队党上刘生产队就有十几把篾刀在周洛、柏崖、芦洞等山区供销社织农具,挣回硬帮帮的现金买工分,年终不但有钱兑现,且分值很高。
生产队察觉到如果大家都挤在农业上赚掺水工分,不如多派人外出挣现钱。如果不抓现金收入,年终无钱兑现,三十夜出纳员的伙房里就会挤得爆箍。生产队干部就增选了一个副业队长,专管手工业。队上主动与手工业户签订合同,规定每年上交投资金额。我队是每元买十分,我家每年投资给队上四百元左右,按当时缝纫的工价每天1.2元计,即我俩每年至少要做330多天缝纫工才能完成投资任务,我们的活动零花钱就只有靠做夜工了。
自责任制以后,粮食市场开放,自产自销的蒸酒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税务部门主管的是国税地税,何况农业税也免征了。
166、肚子跌进饭甑里
三收之后,生产队晒晚稻,晒油菜籽的农事都由晒谷组的妇女们在继续做着。各家各户都赶着晒红薯丝。因为除队上分下的红薯外,小自由旱土也能产不少红薯。拌了薯丝干的米饭,虽不是三根薯丝扛粒米,也算是饭里安了不少钢筋。这时的农村还是靠杂粮来辅助吃饭问题,吃白米净饭的户子几乎没有。祖母一辈的老人们总是喜欢说:有薯丝饭吃,就莫好了高(莫苛求)。只要薯丝饭能吃到八十岁,就算好命了。
祖母把红薯看得特别重,凡是烂红薯都要拿到手里左右上下仔细打量之后,才削除腐烂部分,但被污染产生斑渍的部分硬要保留着。这种损坏的红薯不刨丝晒干,直接放在大米里煮成薯丝饭。这种薯丝饭散发出难闻的烂薯丝气味,实在难以咽下。我说这是痛脚连累好脚,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粥。
可祖母好像介绍经验一样地说:“吃烂薯饭时,鼻子莫透气,用菜包着,不要咀嚼,鼓眼一吞就滚下了肚。这样就闻不到烂气,也嚼不到烂味。”祖母一辈们是饿怕了的,认为有烂薯饭填饱肚子,要比饿肚子好的多。她当然不会忘记当年从猫洞里扎红薯度关救命的往事。
我把妻子从山田接回大地坪老屋,缝纫机就摆放在那洞房的后门口,裁衣案板一头搁在窗台上,一头用板凳支着。原来的书桌就撤开了,兼做书房的洞房变成了缝纫间。自她在这里开始做缝纫的消息传开,就有一些人上门来定做衣服。
祖母很好胜,带着妻子去上屋拜访章天师和青谈子两位老师父。一方面宣传她收了一个能做衣服的孙媳妇,二方面拜码头表示谦虚、不妄自尊大。祖母以往与他们的关系还算旧交。在交谈中突出的两句话是:“傍着阿公分割分割饭吃了!”“三斤子姜顶不上一斤老姜,姜还是老的辣!”祖母这样做这样说就挡住了老师父们的口是和非议。
祖母深知学了手艺就是啃腊肉骨头,多少有点味份。虽然发不了财,至少一个肚子是跌在别人饭甑里的。所以以后的缝纫生涯中,常听到别人带着羡慕的口气说:你们就好!两个肚子都跌在别人的饭甑里!
事实却也如此,我家历年的人平口粮是排在生产队倒数第一,俗话叫站了“督名”。可是我家的余粮排在队上第一,已积余稻谷四千多斤。主要原因是我夫妻俩常年在外做跑乡做上门工,确是两个肚子跌在别人的饭甑里。
妻子在家里做包工只做到1964年4月。自本月十二日起,她就带着我这个丈夫为徒,做起了乡工来。这种跑乡串户的缝纫生涯,是由我们预约时日,根据急缓情况和路线稍作调整的。除必须参加的春插、双抢(夏)和三收(秋)的紧急农活外,其余的时日都要做串户上门工。为了缓解时日的不足,就接连做夜工,做两个夜工可填出一个日工。妻子把这种日以继夜的劳动称为做“接光”。这种晨昏奔波的日夜操劳,用“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和“焚膏继晷”来形容不算过分的。
这年四月十二日,我俩第一次做上门乡工,是在距我家五里远的姐夫家。因为主要工夫是蚊帐,直针直线很适宜我这个新手操作。其实也有它的秘诀。一是帐门要偏水,保证平直相帖;二是帐顶两端偏水,保证绷紧平整,并且四角打褶;三要做帐杆套时要记住安系带;四要做前套杆时,帐门两头分别安上圈套,便于挂帐门钩;做后杆套时在帐内两头安圈套,便于挂香袋。五要帐门前下角,分别做个小袋口,便于放方孔钱,有拉直帐门不飘动不进蚊子的作用。六要在四下角分别开个叉子,有绸整压经帐角松紧的作用。这些小诀窍是妻子从姨外公美裁缝那里学来的。现在又传给了我。
缝蚊帐、缝被单和弹棉絮是家庭中的重要添置项目,都有打包封(红包)的规矩。所以,今天封帐子,也得了红包。这算是第一次做乡工的开门红,预兆着今后的生意会很好。我俩感到心情舒畅,很是惬意。
以后的两年里,基本上是跑花户,在附近没有成片的户头,早出晚归要走很多路程。北边到过杨源村的白羊坪和以下的芦仙寺、洞庭黄及干坑源等山区。西到过黄公桥、杨树源和白荆源等冲洞。南到过洪山、均家等丘陵坡地。东到过龙伏、复新、江堧、马源等冲塅。这种打游击样的乡工,就没有固定的户头,也叫没有市主(固定的东家)。
由于妻子会裁剪,能落剪为定不修改,并且能在有限的布料内做出合身的衣服,都认为她是最省布的好裁缝。同时又认为我们舍得吃苦,每天要比老裁缝多做两件。生活招待也不苛求,是很随便的师父。这样就获得了地方上下的好评,附近的市主越来越多,于是偏远的花户也就不去了。集中分布在附近的八十多户人家,成了我们的老市主。农村俗说的市主即是市场东主之意。
每年腊月至除夕去收工钱时,东家说声“明年还请吃累,莫嫌弃汤罐市主吧!”这就预示着这个东家保住了市主。如果交钱后不吭声,就意味着要换市主了,这叫丢掉市主。有时丢掉的市主又请你回去继续做,这叫打转市主,这时东家总要说些客观原因解释一下。那种很固定的东家,就叫老市主。
新市主和老市主前后做了十六个年头,也不止吃了一百家市主的饭。一年有三百多天是把肚子跌进了市主的饭甑里。所以地方人很羡慕我们两个的肚子也是事实,因为当时吃饭是个大问题。
“百家饭也难吃,也有不少规矩约束着”。妻子对我说:“比如吃饭也有规矩,身子要坐正,手脚要靠拢。,动作要快但要显得斯文。看起来吃得少,实际要吃饱。吃饭不过三碗,挟肉不过三次。挟菜先看准,后挟稳。不喜欢吃的菜也要去几次筷子。放筷子不出桌边,喝菜汤不出响声。没学规矩的人,吃饭好比上战场,筷子打架样,瓢羹车水样,马不咬人形象丑……”
我说真是规矩太多,吃饭也要进培训班了。
“不只是吃饭,说话都要小心谨慎,不要讲犯忌讳的话。比如把布翻个边叫顺个边,倒个头叫顺个头。把袖边摆边压实,平时叫倒边,但乡俗把“人死了”叫“倒了边”,所以在市主上叫扶边。还有,俗成的“剐扣眼”不能叫“挖眼“,只能叫剪扣眼,因为乡俗把挖埋私死人的墓坑叫挖眼。穿衣不能叫装衣,因为给死人穿寿衣叫装衣。”
“做市主不能挑户子,贫富都要做。不管有钱冒钱,进了这个大屋场,到了这一方,就要挨一挨二做下去。其实,好户头并不看得起手艺人。穷不做官,富不学艺。做乡工就是做掾门手艺,像跑江湖一样。贫苦的户子还仁义些,头天还打好豆腐,到供销社打几角钱酱油,炒碗肉也是用萝卜打底子,面上的肉硬要挟着送到匠师碗里,自己吃萝卜。”
吃百家饭,也看清了百家事。俗说清官难断家檐事。有的主妇很像凤辣子,口是心非。表面装成贤妻孝媳,实际是虐待父母不关心丈夫的毒妇。从布料分配上和饭菜饮食上我们都看在眼里。按手艺人的规矩,看到不议论,不当讪头。
肚子跌在别人饭甑里,也是要忍受一些刻薄的。有的市主挨到天黑才做饭。妻子对我说:“麻雀叫着要叠被子了!蝉丁(知了)唱起歌了!”暗示我准备收工,赶快完成某件工夫。有时本来散了夜工,市主拿块烂衣打补丁,害得我俩只好顶着月亮回家。
肚子跌在别人饭甑里,虽然积余了一些粮食,但也惹来过麻烦。这麻烦上报到社港区政府,并派工作队作为专题进行调查处理。关于此事,后文另做交关。
167、奶瓶和棉袄
一九六五年,乙巳年,正月初七,妻子于午后产下一女婴,这就是长女涤非。陵鱼上午还在做包工,临产前,我在后山岭背村吃汤饼宴去了。家里只有她和祖母两人。祖母派人把我和同时赴宴的接生员叫回,这才安全地产下了苜胎。祖母终于见到了第四代,无比高兴。忙里忙外,三寸金莲不是在扭动,而是在飞步。三朝日办了几桌酒席,也由组上送了一个号--在一张大红纸上写个名字贴在厅堂墙壁上(有关送号的习俗,见本书第十二章“社教与文革”第182节)。
陵鱼虽然应坐一个月的月子,但还是硬着身子伸手干家务,再加上工夫积压,半个月后就操起剪刀裁衣了。缝制机工则由我来完成。但面临着的问题是考虑能否继续跑乡工的事。祖母生怕缝纫生意丢市主,又怕孩子带不好,有人眼看我俩的百家饭吃不成了。
为了保住市主,祖母想了个无可奈何的办法,说当年她在缺奶情况下,把我也养大了,现在是有奶可喂,只要带个奶瓶跑乡,奶涨了就挤在奶瓶里,中午由我送回来,祖母来温热喂孩子即可。就这样,早上喂饱走,中午送一餐,直到晚上我们散工回到家,才能让孩子打个饱餐。
这种无奈的日子里,祖母累了,孩子饿了,妻子苦了。
当时买的塑料奶瓶没有保温功能,只有喂奶的用途。我跑到长沙市百货公司才买到一个小保温瓶,莲蓬脾,8x24cm规格,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字样。没有把手,很像一颗子弹。自1965年至1973年生育五个孩子的八个年头里,它发挥了很好的贮奶保温作用,祖母可直接把奶倒入奶瓶中喂养五个孩子。因此,这个小保温瓶成了妻子和祖母的口泽,也是我的手泽。
到2004年,这个一直珍藏的小保温瓶又发挥了它的重大作用。那年,妻子患了三叉神经痛和宵渴症。夜里总要起来喝几次水,它又派上了用场。妻子感叹地说:“五个子女用过的东西,现在又轮到老娘用了。真是个传家宝!”
2009年春天,小儿子从上海寄来一只带吸管的美制保温杯,7x19cm规格,小巧适用,有按钮控制杯盖。妻子就把那个子弹形的奶瓶藏在柜子里珍藏。它经历了四十三个春秋,终于成了父母口泽的珍藏品。是年七月,十八口相聚蹉跎坡拍摄大团圆时,它也随同入镜,成为电脑文件夹中的收藏品,永久亮着慈恩的光辉!
这种把挤出的奶汁送回喂孩子的方法,只能适用于在附近做乡工,二华里以外就会有误工的影响,工夫做少了(件数)是会丢市主的。于是孩子饿狠了时,祖母也沿袭当年抱着我讨奶的方法,抱着孩子去讨过奶汁。她扭着小脚走不远,只限于在本组邻居的哺乳妇女那儿讨奶汁。例如满子就吸过邻妇岳五花的乳汁,但这种情况极少,也无法持续。
祖母也实在难以担负这种“老来带嫩崽”的担子。我们也恐防汤火之灾和祖母摔倒的事故发生,最后决定带着婴儿去跑乡工了。第一天试办是到党上刘家大屋的普时尹家里做衣。老普急于要衣穿,要我们把孩子带去,由老伴(潘氏)替我们抱。妻子把从孩子身上换下的屎布尿布藏在一个布袋里,收工带回家处理。这样每天带出一袋干尿布,带回一袋屎尿布。
由于喂奶和挤奶,穿在身上的棉袄,长期是湿漉漉的,久而久之成了一块磨刀布。因为这五个孩子的哺乳期都是早春和秋冬季节,早出晚归怕孩子遭受风寒或雪电的惊吓,妻子就松开纽扣,把孩子包在胸怀里在路上行走。有时是边走边吸奶,口水和奶水把棉袄糊成一层浆。为了第二天能穿上这件乳臭的棉袄,也就不能洗湿,只能用毛巾抹抹再在火堂里烘干。
每个孩子都跟我们跑过乡工,都只能吃六个月的奶。半岁后慢慢断奶,放在家里由祖母带着,喂些软饭。姐姐带妹妹、哥哥带弟弟也帮点小忙。祖母就成了托儿所和幼儿园负责人,打打闹闹,哭哭啼啼。祖母毫不厌烦地说:“只要有人在,我就高兴。有人就有世界!”
妻子的棉袄都在断奶后才改朝,也没丢掉,都拆了棉花织成再生布。不过最后(第五个孩子)那块像磨刀布一样充满乳酸味的棉袄,就没有再拆烂,而是一直留着作纪念。让孩子们知道,难报三春晖!
168、摇箩的轨迹

图:44年历史的摇箩,摄于2009年7月蹉跎坡老宅
陵鱼生下第一胎时,祖母就亲自走到洞庭黄娘家,找了堂弟黄松根篾匠织了一个摇箩。除付给了工本费,还打了包封(红包)。这是祖母好胜,得了第一个曾孙辈,已化除了她内心深处悲痛的阴影。
这种篾丝织的摇箩,箩口呈长方形(约33x42厘米),高约40厘米。箩口用双层宽竹片钉成硬夹,很是牢固。硬夹上装上两根细小竹框,撑起来能绷上蚊帐,放下来紧贴硬夹,也不碍手。箩底是用厚实的方木做的。其上用来固定竹栅子,其下有四个钻有圆孔的木脚。两根杂木做的轴套在圆孔中,轴两端装上木轮子。摇箩就能推着在地面滚动,这种摇箩既灵活又轻便,既保暖又透气,很适合婴儿的躺睡。摇滚产生的震感和轮子摩擦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很快把孩子催着睡了。
早上出发时,把摇箩套在缝纫机下架的踏脚板上,与装机头的木箱配成边重边轻的担子。下雨时最狼狈,我要撑着雨伞挑着担子,中途无法换肩,咬紧牙关一气担到市主家里。外衣淋湿了,内衣汗湿了。妻子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抱着孩子,肩上挂个尿布袋子,也是裤脚鞋袜被斜风飘雨湿个冰凉。
我们顾不上自己的湿衣服,进门就得把孩子安置在摇箩里,边摇边吃早饭,让孩子睡觉了,马上开工做饭。妻子说,做上门工,只能超过额定工夫,打屁是要屎交的。所以我们带着孩子上门,只能多做,只能做好。
为了使孩子多睡少哭,不影响工夫。妻子自我培训出一心两用,互不干扰的本事:当她站着画线裁衣时,能用脚来回推动案板下的摇箩,当她坐着缝衣时,一边用右脚踩转缝纫机,双手正常操作,一边用左脚来回推动摇箩。
这种一心两用,且能得心应手的本领,我一直学不好,所以摇箩放在案板下的时间多(妻子在案板上掌裁剪)。有些老婆婆也乐意推动摇箩,都认为我们做手艺太辛苦了。这样好心的老奶奶就很多,虽然她们早已作古,但留给我们的印象是非常深刻难忘的。例如党上刘家普时尹的老伴潘氏老奶奶;田背湾刘菊阳的母亲金老人家;金甲山游次生的母亲等。
凡是做过市主的人家,在那潮黑的地面上,都留有摇箩轮子滚压的沟痕。当时的农村,只能在衣食问题上埋头拼搏,青瓦土墙地面的住房是千人一面,有的大屋的厅堂还长满青苔。摇箩轮子留下的轨迹能保持得清晰可见,没有灰尘把它泯灭。
1980年我在石江学校教书做家访时,有些老市主还指着地面的沟痕说:“当初你们做衣服太辛苦了,还带着摇箩出门。”不过他们改叫我沈老师,不称沈师父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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